清冷的月光下，柳宓認出了這道熟悉的身影。

“秦淮”

“你在家怎麽沒給我開門!”柳宓吞下了心頭的感動，第一句就是反問他。

“沒聽見。”秦淮隱約聽的墻頭那有窸窸窣窣的聲音，以為是自己聽錯了，誰知道到了院子，見到的就是跟壁虎似得趴在墻上的背影。

能做出這等驚世駭俗的，除了這個丫頭，他想不出還有誰了。

她跟柳宓解釋完，轉身回屋子。

柳宓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，直到跨入屋子，借著微弱的燭光時，才發現他是光著上身出來的。

其實也不能算是光著上身，因為他後背還是被層層白布包裹著，估計是因為剛才抱她沒掙紮開了傷口，這會已經有鮮血溢出了。

偌大的屋裏只點著一根燭火。

怪不得剛剛在門縫裏看裏面黑漆漆呢。

“你傷口裂開了，我幫你敷藥吧。”

“不用。”秦淮不打算再上藥，收起藥瓶，打算披上外衣。

柳宓被他這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惹怒了，二話不說的把他按在凳子上，聽到他隱忍的倒抽一口冷氣，不等他有動作，便將他背上的白布解開。

先前聽段老爺跟縣太爺的談論時，說他後背受傷的厲害，她的心就沒落下過，這會再度揭開，才知道他們說的並不誇張。

他後背有一大半已經完全不能入眼。

其中一半的壞死組織變成幹疤，依舊保留在皮膚上，但是很大一部分似是已經感染，表皮跟真皮已經受損，或許是因為塗抹的藥物沒起了效用，造成了傷勢越發的潰爛，創面嚴重汙染到已經不能讓人再看了。

夏天本來就熱，他傷口還沒長好就裹的那麽嚴實，不潰爛才怪。

再看看他桌子上放著的藥瓶，她聞了聞，有刺鼻的味道，倒出來一看，是她見過的草木灰。

也不知道是哪個爛了心肝的大夫給他準備這些。

柳宓發洩似得將那瓶子扔在地上。

她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，難受，酸脹，委屈，慚愧，她一時難以把控這種情緒，鼻子發酸。

淚眼朦朧的時候看著他依舊沈穩，目光中沒任何責備意味的眼神，強忍著的心再也忍不了，她蹲在地上哇的一聲哭了。

柳宓哭的很厲害，完全是上氣不接下氣的那種。

前些日子的埋怨，仇恨，全都消散，取而代之的是自責，心疼。

秦淮不讓他看就是怕她不對勁，這會見她哇哇痛哭，也不知道該先穿上衣裳還是先安慰，只能換了個方向，努力把聲音放得最自然，“嚇著了？”

柳宓淚眼朦朧的看著他，秦淮不自然的移開了視線。

卻也是在這一刻，一個重重力道襲來，她毫無征兆的撲入了他毫無寸縷的懷中。

秦淮的呼吸一頓。

她就死死的扒在他懷裏不動彈，手臂緊錮著他的腰，那眼淚毫無設防的沾在他的皮膚上，燙的他心跟著顫抖。

柳宓不管不顧，發洩著她的情緒。

秦淮雖手足無措，卻也是第一次沒直接的推開她，一只手在虛空中張開握住，良久，還是攥成了拳，輕輕放到她背後。

柳宓不知道哭了多久，感覺嗓子都哭啞了，這才有擡頭的跡象。

秦淮的手迅速的垂下。

“我錯了，錯了，不該懷疑，懷疑你的。”柳宓話都說不利索，打著哭嗝的樣子格外可憐。

“嗯。”秦淮沒多說，眼神看著桌子上的布，幾番猶豫下，還是拿起來，擦了擦前胸的淚痕以及不知名的液體。

柳宓還低著頭哽咽。

秦淮遲疑後，掏出手絹遞給她。

柳宓接帕子的時候，餘光瞥見了他的手。

這一眼，方才稍稍停歇下的哭，又再次泛濫起來。

“好了，你再哭就要天亮了。”秦淮沒忍住，語氣裏帶著無奈。

“那你坐下，我幫你處理傷口。”

柳宓按著她坐下，用袖子擦了擦淚，伸手往桌子一摸，沒摸到想要的東西，眼睛又蓄了淚，“秦淮，我的藥箱丟了”

突然聽到柳宓的藥箱沒了，秦淮顧不得傷勢起身披好了衣服，她藥箱裏的東西重要程度不言而喻，本來想訓斥她兩句的，可是見到她哭的跟兔子似得眼睛，到嘴的話又說不出了。

到嘴的責備化成了嘆息。

“先別哭了，想想你最後見到的是什麽時候？”

柳宓搖搖頭。

哭的時間太久了她大腦都要缺氧了，以前挺機靈的腦袋瓜，這會亂的跟團漿糊似得，問她最後什麽時候見到的還真是難為了她，不過，她記得從段家出來時，藥箱還在。

秦淮又問了她幾句，柳宓一直是搖頭。

從她嘴裏問不出什麽了，倆人合計著分頭出去找找，當火急火燎的走到大門處，一把拉開院門時，迎面碰上在外面賣餛飩的那老丈。

那老丈似乎是沒意識這麽湊巧，表情帶著點小驚訝，可是隨即他臉上就堆滿了笑，摘下掛在肩頭上的箱子。

柳宓定睛一看，這不是她丟的那藥箱嗎？

“剛剛不是客人提醒老漢我，我還沒見到這箱子呢，人老了，眼神不好，不是人提醒還真沒發現，小姑娘，這東西你可得好好掌管好。”

原來剛剛去問老兩口秦淮消息時，她不小心把藥箱落在人家桌子上了。

老兩口也是收拾桌子時發現的，這不剛發現就來還了。

柳宓欣喜的接過來藥箱，連連道謝。

送走了老丈，重新關好院門後的柳宓打算替他處理傷口。

秦淮神色中有幾分猶豫，不過他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，柳宓就用一種，你敢不答應？你不答應我就哭的表情看著他，秦淮沒法子，只能再褪下衣裳，順帶的也摘下背後包紮的帶子。

他的傷創面已經感染，除了去除水皰皮外，最要緊的是清洗創面。

柳宓在藥棉要倒了酒精，看了一眼他慘不忍睹的後背，低聲道，“我要開始處理了啊。”

酒精稍稍沾在他身上，他身子忍不住一顫，他雖然沒開口說些什麽，但從他緊繃的肌肉上，柳宓腳趾頭都能想到他有多疼，柳宓處理的時候，他一聲未發，直到她用白忍合劑塗抹在他後背，用凡士林紗布包紮好傷口後，秦淮整個人跟從水裏撈出來一般。

秦淮很快的調整了因為疼痛而紊亂的呼吸。

柳宓把工具消毒，放到箱子裏，順帶清理了腳底下扔著好些廢棄的藥棉，一時間無事了，倆人面面相覷，倒不知道該說什麽了。

“你怎麽突然來了？”秦淮想了半晌，還是主動開口詢問。

柳宓低著頭，顯然興致不是很高，聽他詢問，她才慢吞吞擡起頭，往日明媚的眸子因為方才的一陣大哭顯得有些清亮，她沒直接回答他先前的問題，而是開門見山道，“秦淮，你把我抓到大牢的事，我現在清楚是什麽原因了，只是你當時怎麽不解釋？”

秦淮挑眉，有點不懂她為何這麽在意這個問題。

被她視線緊緊盯著，他略一凝思，認真道，“做戲做全套，要是連你都沒瞞住，又怎麽能瞞住縣太爺。”

秦淮語氣非常的淡，似乎覺得被她誤會這件事，一點都不重要，又或者說，他對於自己被誤會的事，一點不在意。

怎麽能這樣呢！

可是偏偏就是這樣了。

就跟一拳頭砸在空氣上似得，又無力又好笑，柳宓苦笑一聲，這會的自己可不就跟無理取鬧的小孩子一樣嗎？她心裏也怪煩自己這樣的。

“過兩天後我來給你換藥，既然你要休息，那我就不打擾你了。”柳宓收拾好自己的藥箱，背著就要回去。

秦淮自己也不大懂，柳宓好端端的怎麽又生氣了，見她帶著藥箱往外走，也不挽留，穿好外衣跟在她身後。

七夕熱鬧沒因為柳宓的鬧別扭而消退了它的熱情。

柳宓察覺到身後有人跟著，故意放慢了腳步，不過，一開始還能察覺到他的存在，漸漸地被街上的那些東西迷花了眼，倒把他拋在了腦後。

跟以前的註重味道的美食不一樣，七夕這會出現的食物，更多註意到的是花式，手巧的姑娘將瓜雕成各式各樣的花鳥，還有人把蘿蔔雕刻成時興的花樣，雕刻完了就浸在蜂蜜裏，最後又能觀賞，還能食用，最受歡迎。

“姑娘，快來看看果食。”或許是見到了柳宓東張西望，眸子滿是好奇，那小販主動招呼著她。

這果食是用油、面、蜜、糖制成的笑臉，花樣百出，奇巧萬端。

這會她手裏拿著的是一個比較常見的，是菱形交互組合連接的造型。

那攤主見柳宓不斷好奇，費勁了唇舌跟她介紹，“姑娘，您看這個，這個果食比較大造型也好看，還有，裏面還有一對將軍呢。”

柳宓彎腰仔細的盯著，他說的不錯，裏面果然有一對披著甲胄門神威武英氣的小面人。

“老板，這個多少錢？”她倆姐姐沒時間過來，自己拿一個回去給她們消遣消遣也是好的。

生意上門，老板的笑意越發真摯，“小娘子眼光就是好，這個果食將軍，是我這賣的最好的一個，二十五個大錢！”

柳宓一聽價格還合適，聽起來二十五文挺多，可是這面她剛剛拎著，看了看分量，少數得有一斤半，這換成銅板來說，成本價也得七八文了，加上這果食內有乾坤，造型跟顏色搭配的，也都相得益彰，人家確實是值這個價的。

可是，伸手摸了摸腰間，臉有點黑，傍晚出來的太急，壓根沒帶著錢袋。

她難得大方了一次的。

見人家攤主有點希望的眼神盯著她，柳宓尷尬的咳嗽了下，“其實我剛剛仔細的看了下，我也沒那麽喜歡的。”

攤主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窘迫，也沒刁難她，只是和氣的笑了笑，“那等姑娘……”

話還沒說吧，斜地裏插出另一道男聲，“給她裝起來。”

人群擁擠，柳宓清晰的感受到有熱源原來，而且那人聲音那麽有辨識度，她聽不出才怪。

花燈斜照，周圍人影綽綽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，這麽及時的出來替她解圍，柳宓先前那點鬧小別扭的情緒，這會也消散了。

柳宓本來也是個直爽的姑娘，脾氣來的快，去的也快，況且他都拿面人跟她道歉了，那她也大大方方的原諒他吧。

那攤主也沒想到本來以為做不成的生意能重新做成，笑著給倆人裝了起來。

“那邊還有賣荷花的，要不要過去看看？”

秦淮見她跟小姑娘似得又哭又笑，心底也覺得好笑，手指輕柔的替她擦掉先前蹭掉的顏料。

“要去要去！”柳宓點頭如搗蒜。

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中，秦淮替她買了一朵半開的並蒂蓮，周圍時不時的走過手持荷葉的小娃，見到柳宓拿得東西跟他酷似，還親切的跟她打招呼呢。

吃的喝的玩的樂的，一樣都沒落下的柳宓玩的很開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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